来源:???作者: 老高 访问量: ???发布日期:2017-09-12???字体大小: 大 中 小
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街。
那里,有你的牵念,你的期冀,寄托你的怀想,也盛开着你所有的繁华。
而这条街,可能是小镇上某条巷子,或者,村口一株老樟树。
而我们永远走不出的城堡,则是妈妈倚在老屋门边,叫你回家吃饭。
有的地方,就是这样的一条街。
第一次去三堂街,是去一个叫龙头湾的村庄。
车溯资水而上,弯弯转转,约个把小时后,钻进一片白墙黛瓦的民居之中。朋友说,“就这了,龙头湾!” 。龙头湾?龙头湾?我即刻被惊到——龙头湾……多好的名字啊,随便默点神,便有万千想象在脑子里高飞开来。下了车,更是惊艳:村子在资水一侧,家家前坪后山,前绿后萌,一个个白色的屋垛都像搁在树杈之上。更有青山当壁挂,细浪扎篱笆,家家几净窗明,大门西开,朝向一河绿水……
弯弯资江,上承渺渺,下流无际,在这里弯进一个数百米的胳膊之间,水面宽平,流缓,几如泊。
天地留白之间,墨痕三五点,就是渔划子了。
渔划子多系老柳之下。树独静千年,舟轻摇日月,伴以水面渔歌起落,此情此景,当如何铺墨?
于是,便想起很多。
比如,入世出世,比如,人生。比如,顿悟出人生千万,无非水行一程。
还想,浅饮三杯,写诗三五句。
比如,写下“余年住在江边,只消一个鱼杆。不学子牙济世,唯钓一个清闲”?
这一天,一进龙头湾,我就这般迷糊不醒,神经质起来。
直到主人叫进屋,直到一碗擂茶端到了手中,我的双眼,还落在那一河绿水之上。
后来,就因这纷繁人世中偶尔一眼,我就再也忘不了三堂街。
我决定更多的了解三堂街。
就在这种了解中,我搜索到很多美好的词汇,美丽、美妙,秀美、绝美,或者美不胜收,此时,我发现,它们竟都适合三堂街,却又无法足够准确表述三堂街。我觉得这真是太好了,也由此心生贪欲:三堂街,你可不可以是我的?!
比如说,山是我的。
那形如凤舞的舞凤山是。
乌旗山是。
无论它是否遍插过盛唐的乌旗,或者,回荡过尉大将军的鼓角,它都是。
黄旗山是。
黄旗招展的时候是,满目青葱的现在,更是。
天子仑当然更是我的了。它山山岭岭生长着茂林修竹,也盛长着天子的故事,我无胸装丘壑之怀,但这样美好的事物,我怎么可能不心生贪欲,一把纳入怀中?
无意去探究三堂街的山体归属于何种地质构建,也不知是何种地质运动——比如,是不是燕山运动,造成了它的现在;也无意去了解构建这些山体生命之躯的,是紫色沙页岩、花岗岩,或者青石页岩(舞凤山石砚就取材于此)……我只是为了确定三堂街可不可以是我的,在离开龙头湾几年之后,我来到了荆竹界上,爬上了三堂街的最高峰——黄旗山,我说,我是完全被震住了的。是啊,那是一种怎样走眼更走心的大美之境?当巍峨一脉,从莽莽雪峰借势而起,由羊角塘经武潭、罗家坪,进入三堂街境内,那山峦,或如主动脉劲搏,汩汩直倾修山,或根系三分,划出个湖莲坪、九峰一带小平原,合水桥、龙头坝一带小丘陵,荆竹界、松木塅一带丘岗地,山山岭岭间,炊烟拂竹,竹掩农家,黄泥坳、胡家坳、谷水岭等一个又一个村庄,散落如星,倏地就将我心再度点亮。此时此景,我何须去聆听鼓角铮鸣?又何须去回想天地洪荒之际,海水如何退去,你又如何隆起?因为,我已经知道,只有亿万年的蓄积、闪电般的崩塌,然后又是亿万年的构建,世界才因之有一个你,有你三堂街龙脉蜿延……
山归我了,水也得归我。
我先收下胡家坳、七里界发源这一条溪河;
天子仑发源的溪河我也要;
王猫仑发源的这条呢?更得要。它在王母村转、回龙村转,转着转着,一眨眼就要流向汉寿,流入西洞庭了啊!
此外,晚谷村发源这条,花塘发源这条,九峰境内这条……三堂街境内的7条溪流,我要悉数收入帐下。
请原谅我的贪占无厌。一个爱山的人,必定对水也一往情深。
当资江流过三堂街,又会是何等美艳?
登上黄旗山后多年,春天的一个早晨,我再次来到三堂街,这一次,我要看看她怀抱里的资江。我从龙牙坪龙头里起步,一寸寸伴资江而下。我走过白竹洲、郭家洲,又走过吉家洲,我过连丫洲,过峡洲子,然后,抵达道林洲。在夕日的余晖中,我看见资江闪着一河金光,舞入修山境内。就在这趟行程中,我看到你绝版的美丽。此时的资江,浩渺一脉,有如怀素狂草,自桂起笔,一笔拖至洞庭,而三堂街境内一段,不疾不徐,丰润而平静,坦定而从容。河中各洲,是水之顿点,也是江的回锋。长毫之侧,青山如黛,灯火万家。江过镇子中央一段时,更纳吊楼倒影,商贾声声叫卖,让我心头,平生几分人间烟火之暖……
后来便想,三湘之域,如果沉繁削尽,也就不过是湘资沅澧,这样,既然资江从三堂街境内而过,烟雨湖湘,三堂街是贡献了一份美丽的。
突然就想到,作为一条河流,真的是幸福的。特别是,能够流经三堂街。
是啊,这资江,上,承天地洪荒,下,续天涯无际。中,则挽荆楚腹地一个个美丽村庄,看阡陌之间,稻菽千重,听千家万户,山歌互答——这样的河流,能不幸福?
我想据为己有的,当然还有三堂街的物产。
比如,舞凤山那砚;
青石板小巷丁香般的女子撑起的油纸伞;
郭家洲那萝卜;
比如,家家户户那一钵香死人的擂茶。
山水只是美人的肤质,唯文化,久芳香。
我想,顺着山走也行,顺着水走也行,我们都会走向三堂街的更深处。
这一走,你就会发现村头的一头樟树,原来根扎在村庄的族谱之上,童年的那条老街,原来铺满了久远的星光——久远到星星早已不在,而光芒还闪亮在你眼前。
湖莲坪,看上去是不是并不特别?除了想到湖、莲,你还会想到什么?可你千万别轻看,她地下某一块石头,先人用它取过火,也因为这一星星之火,才有人类的薪火不熄;而另一块石头上的,那蚯蚓般曲曲弯弯的,不是吓你,也不是轻瞧你,是你看不懂的铭文。因为,众多的史料表明,早在新石器时代,我们的先祖就在一带活动啊。
龙牙寺就不用说了,唐太宗要建的呀。为一圭庙,他老人家也够勤政的,为建好它,“国级”直接管到“处级”,竟令三知县会集一堂,共议此事。而三堂街之名,据说就始于此。
我们再溯流而上,更会听到一片朗朗读书声。
松风书院,开了益阳书院之源。
明末江南巡抚郭都贤,忠诚爱国,清廉自律,为后人敬仰。其女郭纯贞,自幼熟谙经史,长于诗文,其人其文,至今,无论文人政要,还是渔翁樵夫,都念叨在嘴边……
这就是我心中的街。
无意中惊艳,浸淫中痴迷,相守中挚爱,相别中怀想。
这就是我的街。
是村口的老樟,是巷口的回眸一笑,是母亲的一声回家吃饭。
诗人说,对一个游子来说,世界他可以不要,他只要一轮明月。
那么,我呢?
我说,世界你们拿去,就给我留个三堂街吧。
三堂街,我的街。